本文作者:admin

中道的傲慢:论“正确”的专制

admin 2025-09-28 13:46:09 11

和朋友闲聊时,偶然扯到“中道”这个概念,忽然觉得它像是一面镜子,照见的不是某种真理,而是人心里那点挥之不去的自我中心意识。

古人讲“中道”,讲“中庸”,听起来高明,细想之下,却总带着几分自说自话的傲慢。

这种傲慢,倒不是谁的专利,而是人性里一种近乎本能的机制——总觉得自己站的位置,才是世界的中心。

古代中国人觉得自己是天下之中,汉文明是文明的顶峰,四周都是蛮夷。这种心态,放在今天看,有点像现代人刷社交媒体时,总觉得自己的圈子最清醒、别人的观点都偏激。

印度古代的佛教徒也一样,把摩揭陀一带称为“中国”,觉得生在别处是“边地”,是佛法难闻的遗憾。

你看,无论东方西方,人总爱把自己放在中心,然后把世界划分成“我”和“他者”——“我”是正常的、标准的,而“他者”不是太落后,就是太极端。

佛经里讲“中道”,最经典的出处是《转法轮经》里那段话:比丘要远离两种边见,一边是放纵欲望,一边是苦行自虐。

佛陀说,只有佛教的修行方式才是中道。

可问题来了:耆那教的苦行者会认吗?他们说不定觉得佛教徒日子过得太舒服,才是堕落。而世俗人看佛教徒,又觉得他们戒这戒那,简直是自讨苦吃。

所以,“中道”到底是谁的标准?说到底,不过是每个人拿自己的尺子量世界,量完了还要说一句:看,我这才是不偏不倚。

这种思维,本质上是线性的——好像世间万事都能在一条线段上排开,左边是极端A,右边是极端B,中间某个点就是真理。

但现实哪是条线段?它更像一个球面,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,每个点都可以是中心,也可以边缘。

你说吃肉是中道,吃素是极端;可换个人看,吃素才是中道,吃肉是放纵。

谁对谁错?无非是立场不同。

线性思维简化了世界,却也把活生生的矛盾压扁成了选择题。

有趣的是,后来大乘佛教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,于是把“中道”越说越玄——不生不灭、不垢不净、不增不减……

听起来像哲学谜题,其实是在试图跳出非此即彼的框架。

但这么一来,“中道”反而成了谁也摸不着的上帝,只有“圣者”能懂,普通人只能磕头。这算不算另一种傲慢?

就像儒家说“中庸其至矣乎!民鲜久矣”,言下之意:这道理太高深,你们凡人搞不懂,乖乖听圣人的就好。

我有时觉得,追求“中道”本身,可能就是一种偏执。

就像禅宗说的“拟向即乖”——你刻意去追中道,反而离它更远。

因为一旦“追求”,你就已经站到了某个立场上,已经预设了什么是“偏”、什么是“正”。而现实永远是流动的、多维的,没有固定不变的中点。

比如今天有人争论传统该守还是该弃,你说折中就好,可折中的“点”在哪?谁来决定?无非是权力或习惯的产物。

这种思维的局限性,在宗教冲突、文化争论里随处可见。每个人都举着“中道”的旗子,指责别人走极端。

可极端是什么?不过是偏离了自己认可的范围。

就像有人批评大乘佛教吃素是苦行,南传佛教徒却觉得吃肉才是中道——双方用的同一套词汇,说的却是两套语言。

这种争论,往往无关真理,只关立场。

或许,“中道”真正值得反思的,不是它标榜的“不落两边”,而是它背后那种对确定性的渴望。人总希望找到一条放诸四海皆准的路,一个不会错的标准,这样就不用承担选择的焦虑。

但现代哲学早就告诉我们,真理是语境化的,标准是生成的。

维特根斯坦说,语言的意义在于使用;福柯谈权力如何塑造知识;德里达解构二元对立——这些理论不是在否定中间道路,而是在提醒我们:中间从来不是固定的,它随着历史、权力、语境不断滑动。

所以,与其执着于“找到中道”,不如承认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球面上行走。没有谁站在宇宙的中心,也没有谁的尺子是绝对的。

这种承认,不是相对主义的虚无,而是一种清醒——对自己局限性的清醒。就像你看着地图上的经纬线,知道它们只是人造的坐标,而不是世界本身。

回到开头那场闲聊,朋友说:“中道就是我执。”

我想了想,觉得这话有点道理。

我执不一定是自私,而是那种无法摆脱的视角局限——我们总是从“我”出发去理解世界,用“我”的经验去衡量对错。

中道本是想超越偏见,可一旦把它固化成标准,它反而成了最大的偏见。

写完这些,忽然觉得“中道”这面镜子照见的,其实是人类永恒的困境:我们渴望确定性,但世界本质是不确定的;我们追求不偏不倚,但每个人注定戴着有色眼镜。

也许真正的“中道”,不是某个终点,而是一种动态的平衡——在摇摆中调整,在对话中修正,同时坦然接受:没有一劳永逸的答案,只有不断重新出发的勇气。

而这,或许才是摆脱线性思维的开始。